日期:2022/10/07 12:32:42图片:未知人气:+
诗的内涵不外情景二事,而举凡宇宙间的时空情理,都可以概括在情景中。一首成功的诗在情景的调配上,一定非常留心。
景物尽管五光十色,一味去摹景写物,会觉得板滞坐实;情怀纵使千头万绪,一味去抒情寄慨,也会觉得虚玄空泛。所以单写景、单写情,都不容易产生具体而生动的景象。
但如将感情引导入景物,由于借景寓情,情景相生,景因情而气韵生动,情因景而曼衍悠扬,则每每在笔墨之外萦绕着许多意趣。
引导情感注入景物的方式很多,大别来分,约有四法:
有时情与景一致,借景喻情,产生一种聊以自慰的感慨;有时情与景相反,借景反衬,造成一种物我冲突的张力;有时以景截情,每于抒情未尽之时,忽然写景,外貌看来好像情景对峙,不相通贯,实则在景物的背后,有更多的情在奔放;有时情景交融,情中写景,景中写情,包蕴密切,使景中含蕴着饱和的情感。
下面各举实例来说明这几种方法。
情景一致,是将感情假托在一种相同的景物上,如人聚则月圆,人离则月缺,人愁则终日霪雨,人喜则处处新花,将感情导入类似的景物,可以使情无限。
例如杜甫的《宿赞公房》诗末句及《赠蜀僧闾丘师兄》诗:
相逢成夜宿,陇月向人圆!
夜阑接软语,落月如金盆!
在旅途相逢,一样是流落天涯,暂且欢聚一夕,陇月也向人团圆了。陇月团圆,自然给同病相怜的人带来不少安慰。王嗣奭说:“止云陇月向人圆,而情好蔼然可想。”仇注亦说:“如落月如金盆与陇月向人圆,皆据一时所见之景,而倾盖欢洽之意自见。”由是可见借用一幅与感情类似的景色,去暗喻感情,会产生不少言外之意。
又如杜甫《雨》诗的结尾:
繁忧不自整,终日洒如丝。
通常描述悲怆的心境,不是云沉沉,便是雨潇潇。由于繁忧不绝,所以雨也洒终日,心烦虑乱,所以雨丝也如麻。忧绪与雨丝仿佛是很调和、很自然相配的东西,用雨来加强忧的效果,几乎早成为公认的老套,纵然是老套,至今还常常被人应用着。这首杜诗是即景去寓情,将忧绪化作雨丝,雨丝漫天终日,忧绪也随着漫天终日了。
再则如柳宗元的《诏追赴都二月至灞亭上》诗:
十一年前南渡客,四千里外北归人。
诏书许逐阳和至,驿路开花处处新!
诏书和春天一齐来到,被贬谪在永州十年的人,突获京都的征召令,多少湮厄感郁,一扫而空,虽是驿路迢迢,但随着心中新的希望,眼前处处是新花开放,这些新花就是心中感情的化身,新花无穷,正反映出愉悦无穷。
以上的例子多少还带些暗喻式,有时诗中也常用直接明白的语句,来写出“情景一致”,如陆游的《送七兄扬州帅幕》:
急雪打窗心共碎,危楼望远涕俱流!
放翁这首诗写边烽告警,胡马奔集,报国无路,心情急迫。急雪打在窗上,与我忧国之心一同碎去,从危楼上遥望垂危的中州,无不飘摇欲坠,大江浩淼,与我的涕泗俱流。这两句诗中:心情急,雪花也急;雪花碎,寸心亦碎;高楼危,社稷亦危;大江流,涕泗也流,情景相应,共有四处。
又如《达观堂诗话》载丁姓青衣的诗句:
世间多少闲花草,雨雨风风带憾开!
天逢风风雨雨的日子,花也只能带憾地开。闲花草只能自顾苦命,难道能去管老天为什么要风雨吗?当然,此处不只在说花,世事参参差差地难如人愿,谁也只能带憾地活着!万万千千的小人物借没地位的闲花草寓情,都任由大环境去摆布,不然又怎样?因而景中的感情倒是极丰繁的,细细赏味,有挹之不尽的感慨在其中。
又如清王猷定的《客燕偕内僧话》:
乾坤吹野马,云木黯山鹃。
世换人多默,语低心可怜。(见《天下名家诗观二集》引)
在世轴惊换、朝代更替的年代,乾坤中尘埃蔽日,奔如野马,云木黯然,山鹃吞声。这景象是悲凄的,国家既亡,异族蹂躏,景象黯然无光,人也黯然若失。人与人见面多默然不语,谁敢交心?话多会惹大祸,逼不得已要说,语调低声而短促,内心紧张的样子实在可怜,连跟和尚说话也谨慎如此,这儿的人物情景一致,将亡国奴的神态活现眼前。
至于情与景不一致而相反的,往往能由物我的冲突造成悲剧性的内在张力。如鸟双而人单,身老而心壮,水东而人西之类,有意安排一些相反的成分,由反衬的效果,加强情感的力量。
例如杜甫《新婚别》诗的结尾:
仰视百鸟飞,大小必双翔。
人事多错迕,与君永相望。
怕见鸳鸯同浴、怕见蝴蝶双飞,怕见合欢结、怕见团圆月·····常是中国诗中描写闺怨的主题,也是表现情景相反时惯用的现成手法。杜甫这几句诗正是以双鸟飞翔与人事参差来作相反的描写,鸟儿犹不失俪匹,而人却常不如鸟儿!
又如杜甫《江汉》诗的中四句:
片云天共远,永夜月同孤。
落日心犹壮,秋风病欲苏。
这四句诗的句法完全一样,加以既说月,又说日,本来是忌讳的,但是这二联在情与景的配置上刚好相反,上联写的是情景一致,下联写的是情景相反,所以读来还不易觉察句法的重复。落日代表暮齿,身是暮年的人,心却还是壮年的心;飒飒的秋风一吹,病困的身子反而要苏息了!壮心与暮齿相冲突,病苏与秋风相冲突,冲突使这十个字充满着遒劲的张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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