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2021-08-15 07:12:46作者:刘羽飞说三国图片:未知人气:+
《儒林外史》是中国古代最优秀的社会讽刺小说,成功地塑造了两个典型人物:范进和周进。这两位读书人有很多共同点:名字相似,都是单名一个“进”字(表明了他们的人生梦想就是“进学”,即考取功名);出身都很低微,家贫如洗,一无所有(周进连老婆都娶不起,范进全靠岳父救济);人生经历也差不多,都是“一哭,二闹,三上调”。
说到“哭”“闹”,就不得不提周进在济南贡院上演的一出“好戏”:周进一进了号,见两块号板摆的齐齐整整,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,长叹一声,一头撞在号板上,直僵僵不醒人事。旁边的人以为周进“中了恶”,拿白开水灌下去后,周进看着号板,又是一头撞将去,放声大哭起来,众人怎么也劝不住。一号哭过,又哭到二号、三号,满地打滚,哭了又哭… …哭了一阵,又是一阵,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。
周进为什么要用头撞木板?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流涕、如丧考妣呢?这些疯狂举动究竟蕴含着多大的冤屈与多深的怨念?
“小友”被“老友”讥讽
周进虽然在童生考试时得了第一名,但一直没有考上秀才,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只能算“小友”。他在县城所教的顾老相公之子都进了学成了秀才,秀才是读书人圈子里的“老友”。“小友”没资格教育“老友”,周进就只能离开县城,沦落到农村当赤脚老师。
初到薛家集,村里人给周老师设了洗尘宴。本应为上座、受人尊敬的周进,却备受新中了秀才(“老友”)的梅玖的奚落、挖苦与嘲弄。吃饭排座位时,梅玖先抑后扬,大谈所谓的“学校规矩”:“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序齿的,只是今日不同,还是周长兄请上”。周进因吃长斋,梅玖有心要讲刻薄的笑话;梅玖在周进面前吹嘘、神话自己中秀才前做了一个日头压在自己头上的荒唐之梦。所有这些,都如一支支利箭,射在周进的身上,让他本已脆弱的心灵痛苦、滴血。但卑下的地位使周进不能发作,只是隐忍着,“脸上羞的红一块白一块”,一肚子的眼泪与辛酸无处发泄!
“小友”被举人老爷凌辱
在读书人的圈子里,比“小友”高一级的是“老友”,比老友更高级的是“举人老爷”。周进在薛家集就偶遇了一位举人老爷,名叫王惠,30多岁光景,“头戴方巾,身穿宝蓝缎直裰,脚下粉底皂靴”,春风得意,趾高气扬,完全不把周进当人看。
小说写王惠从船上走到门口,只是“与周进举一举手,一直进来”,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。周进跟着进来向王惠作揖,王惠只是“还了个半礼”,并且说:“你,想就是先生了”。口吻极其轻蔑,态度极其傲慢。进屋后,王举人“也不谦让”,让“从人摆了一条凳子,就在上首坐了”。真是当仁不让。周进只好在下面相陪。当周进陪着小心攀谈,有点蹩脚地恭维王举人文章之精妙时,王惠便自夸自己中举是鬼神相助,把举人神圣化、迷信化,以达到自我炫耀、自高位置的目的。科举的成功,使王惠在精神上凌驾于周进之上,吃的是“鸡、鱼、鸭、肉”,而周进的饭食只是“一碟老菜叶、一壶热水”,王惠吃罢,“撒了一地的鸡骨头、鸭翅膀、鱼刺、瓜子壳”,周进却“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”。
如果说周进在梅玖面前还能维持点做人的体面的话(周进坐在宴席的首位,梅玖称周进为“周长兄”),那么在王举人面前,周进从物质到精神已全线溃败,失去了做人的一切尊严。而所有这些,都是科举制度的残酷结果。
失业下岗、落魄至极
受举人和秀才欺负还不算惨,饱读圣贤书的周进还被“江湖油子”夏总甲玩弄。“总甲”听起来很霸气,实际上就是乡村小吏,连正式编制都没有。但在信息闭塞的农业社会,这些人在农村耀武扬威、横行霸道。周进能够在薛家集当乡村老师,就是这个夏总甲保荐的。后来,周进没有给夏总甲送礼答谢,夏总甲就把周进开除了。
可怜的周进连做个乡村教师都无望,只好沦落到为商人记账。“失业”带来的打击与屈辱,或许只有周进才能体会到读书者的卑微与辛酸!大半生所追求的功名眼看无望,去省城贡院看考场时怎能不触物伤情?秀才的奚落,举人的凌辱,虽然卑微但却能糊口的职业的丧失,记账身份的尴尬,一齐攒上心头,让周进不能自已。“撞号板”连同像猪崽一样在地上打滚痛哭,这突如其来的超常举动,恰是他对自己一生因科举蹭蹬而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总爆发,又因为其一味隐忍、郁积多年,所以一旦爆发便撕心裂肺、惊心动魄。
相比周进,大多数国人更熟悉的是范进,毕竟中学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文章《范进中举》。这篇短文可以概括为一个字“闹”:范进闹、乡民闹、乡绅闹,活脱脱一出闹剧。
众乡邻闹捷报
当报录人一片声叫道“快请范老爷出来,恭喜高中了”时,大家簇拥着向老太太要喜钱,“挤了一屋的人,草棚地下都坐满了,邻居都来了,挤着看”。作者描写完了集体的群众热闹场面之后,便把镜头对准了一个乡民,“那邻居飞奔到集上,一地里寻不见,直寻到集东头”。邻居恭喜范进中了举人,范进不相信,邻居“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鸡”,邻居见范进再三不信,只好“劈手把鸡夺下,掼在地上,一把拉了回来”。这个邻居,作为向范进报告好消息的人,其闹捷报之真之切,之生动之形象,折射出来自下层百姓们对士子人生价值的最朴素、最直接、最现实的评价:科举成名才是硬道理。
胡屠户闹捷报
范进中举前没有生活来源,在以杀猪为营生的丈人胡屠户面前,疲软得抬不起头来,没有一点做人的骨气与尊严。在这个小手工业者的眼里,范进是个“烂忠厚没有用的人”,表现出世俗人对未科举成名的知识者做人价值的极大轻蔑与嘲讽。范进中了秀才,胡屠户认为是宗师看见范进年岁大,不过意,才舍与范进的,并且认为范进想中举是癞蛤蟆想天鹅屁吃。其言语之刻毒如斯。范进要赴省城赶考,想向丈人谋求点资助,不仅没得到分文,反而被“一顿夹七夹八”骂的“摸门不着”,其吝啬浅见如此。
得到范进高中举人的捷报后,胡屠户马上换了一幅嘴脸:之前骂范进是尖嘴猴腮的现世宝穷鬼,如今夸范进是天上的文曲星。当范进因过度兴奋而发癫时,众人都请胡屠户打醒新举人,天天杀猪打人的胡屠户却怂了。在他看来,范举人是神仙下凡,他不敢下手。在众人的逼迫下,他默默祈求老天不要怪罪,打了女婿一巴掌。打完后,胡屠户又觉得手很疼。
张乡绅闹捷报
举人出身、做过一任知县,别号静斋的张乡绅,在范进揭不开锅时,一分银子的接济都没有,而当听到范进中举时,便让“一个体面的管家”,“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”,飞跑了来贺喜。随后自己乘轿子来到门口与范进“到堂屋内平磕了头,分宾主坐下”攀谈,称自己与范进是“亲切的世兄弟”。并且“谨具贺仪五十两”,赠送“三进二间”的空房。张乡绅的凑热闹,象征着范进通过科举已经进入了统治阶层。
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乡里百姓,小有资产的小手工业者胡屠户,居于社会上层的张乡绅,不同阶层的人们,都在范进中举这一特定时刻粉墨登场,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共同评价着一个共同的人生价值:乐莫大于金榜题名,喜莫甚于荣华富贵。难怪从20岁时就开始参加院试,30多年里考了20余次的范进,一旦中举便不免喜极而疯,如醉如痴地道:“噫!好了!我中了!”这六字三顿,包涵无限。它脱口而出,不假雕饰,从范进的灵魂深处喷涌而出,“饱含着几十年困顿场屋的辛酸回忆,以及受人冷遇、人穷志卑的痛苦体验。同时又充满了对未来荣华富贵的更大企求和无限向往”。几十年的科举生涯的痛苦体验,几十年受尽的冷嘲热讽,几十年辛酸屈辱的社会地位,都在这六个字中得到了释放与排遣。
看完了《儒林外史》的朋友都知道,范进确实没啥学问,连“四川苏轼”是谁都不知道。如果不是遇到“学道”周进,范进一辈子都翻不了身。那么问题来了,周进为什么要“上调”范进呢?
试卷评阅前:第一印象深刻
从小说描写看,周学道对那些“也有小的, 也有老的 , 仪表端正的,獐头鼠目的,衣冠齐楚的,衣衫褴褛的”都没有留心,也就是说第一印象并不深刻,独对范进的印象很在意,对范进的衣着打扮,行为举止“看在心里”。
周学道对范进的年龄和科举经历印象深刻。因翻一翻点名册, 问那童生道:“你就是范进? ” 范进跪下道:“童生就是。 ”学道道:“你今年多少年纪了? ”范进道:“童生册上写的是三十岁,童生实年五十四岁。 ”学道道:“你考过多少回数了? ”范进道:“童生二十岁应考,到今考过二十余次。 ”
范进寥寥几句就把周进打动了:眼前的范进,不正是几年前的自己吗?这种相似的出身、经历,使周进对范进同情之心顿起,怜悯之情暗生,为接下来取中范进的试卷埋下了伏笔。
试卷评阅中:心理定势的支配
首先是周学道要取 “真才”之心理的驱使。 周进在做了广东的学道后,念念不忘自己的职责,把选拔“真才实学”牢记于心。其次,借对范进的认可来肯定以前的自己。 他不认为范进以前没考中秀才是文章做得不好,而是因为以前的考官没有仔细看他的试卷之故。在这种心理暗示下,周学道便形成了范进“文章老成,今科必发”的心理定势。
在这种心理定势的支配下,周进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品读范进的文章,“倘有一线之明,也可怜他苦志”。再不争气的儿子,在父母眼里都至少有三个闪光点。看到第三遍的时候,周学道给范进文章的评语是“天地间之至文,一字一珠”。
《儒林外史》通过“二进”辛酸而又富于戏剧性的人生遭际(一哭,二闹,三上调),深刻地揭示了科举制度对士人“思想上的禁锢”、“智能上的败坏”、“道德上的腐蚀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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