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防止家暴（从小在家暴窝里长大的我）

作者|李弯湾

插图|Charlotte Ager

我来自贵州一个偏僻的农村，我们那个小村子，估计有一两百户人家，除了过年的时候热闹一点，平时非常安静，安静得连鬼都觉得害怕。

但也有不安静的时候，比如小孩子挨揍，女人被打。

我家的周围，有3户邻居。

我爸妈虽然也偶尔有些矛盾，但基本上都是怄气，吵得不多，没有打过——这在我们村是非常、非常罕见的。

我家隔壁的三家邻居，大人打小孩、兄弟之间对战、男人打老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，经常都在轮番上演。

我记得我小时候，只要我爸爸在家，他经常干的一件事，就是去邻居家劝架，有时候这边的叔叔家还没劝好，那边的伯伯家又打起来了。

小时候的我，看到大人们打架，浑身哆嗦，害怕极了，虽然不是我爸妈打、也不是打我，但那些叔叔伯伯们打老婆，感觉就是要往死里打，家里放的那些棺材，似乎不是为老人准备的，而是为老婆准备的。

这些被打的伯母、婶婶们，基本上一被打就大哭，有时候也会喊“救命”，有时候被打过以后，收拾几件衣裳，去娘家住一段时间，但要不了多久，就会回来了，该喂猪喂猪，该麻包谷麻包谷。

我亲眼目睹的夫妻打架（主要是男人打老婆）的事情，不下一百次，有时候打得很重，打伤了，干不了农活，我妈还会带着我去她们家看望。

我家前面的那个伯伯，他甚至还去山上砍了一根红刺猛的树干，说是专门用来打老婆的，这些话从他嘴里跑出来的时候，还荡起了他脸上得意的微笑。

关于夫妻关系，我小时候听得最多的不是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，而是“婆娘不打不听话”豺狼虎豹听了都哆嗦的话。

大概是我十来岁的时候吧，有次村里有人家办喜酒，大家都来帮忙，七八个妇女坐在一起剥豌豆，就闲话家长里短，聊起夫妻打架的事，其中一个刚从外地嫁过来一两年的小媳妇，说她跟她老公从来不打架，在座的妇女都说，“啊，怎么可能，夫妻哪有不打架的”“你才结婚几年啊，现在说这种话还早”。

我们村的妇女，她们居然默认了夫妻打架、男人打老婆是正常的。

而且更可怕的是，只要夫妻打架，女人被打伤了，村里的各种男女长辈，包括女方的父母，来劝和的时候，都会劝女方要多忍让一点、叫女方注意一些、多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，但对男人的劝告，总结起来就一句轻描淡写的话：以后别再这样了。

那时候年幼的我，想不清楚为什么夫妻要打架、男人要打老婆，后来慢慢长大了，上了初中、高中、大学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，远离了这些是非。

直到我读完大学，自己租房，童年的那些关于家暴的记忆，又浮现出来。

比如我刚毕业的时候，住隔断房，隔壁是一对东北的夫妻，他们经常吵架，有时候半夜吵得我睡不着；后来我换了住的地方，也总是听到带着东北口音的夫妻争吵；再后来，我租了一个公寓，斜对门的一对情侣，黑龙江的，有天晚上又吵又闹，把警察都叫来了。

这些经历，给我一个错觉，是不是东北的夫妻老是吵架、老是打架？因为我有很多东北的同学、同事、朋友，他们不论男女，大多数都性子都比较急、脾气比较躁。

我以为，东北人，家暴比例应该挺高的吧——脾气暴，就容易家暴咯，这是我的直觉。

可是，事实真的如此吗？

我在网上找到了一些数据。

全国法院公布的2014—2016一审涉及家暴的离婚判决文书有94571份，其中38人是男性受害者。

将近10万份判决文书，8205份来自山东；6986份来自河南；6975件来自安徽；东北三省的数据分别是：辽宁2517份；吉林1898份；黑龙江1013份。

而2016年，山东男性人口4844万，算下来家暴率为十万分之17；黑龙江男性人口1970万，家暴率为十万分之5。山东的家暴率是黑龙江的3倍之多。当然，按比例的话，安徽的家暴率更高，达到了十万分之22。

从这个数据看来，黑龙江并不是家暴率最高的省份，显然我的直觉是错的。

而在齐鲁晚报计算的全国女性“被家暴率”中，黑龙江的女性被家暴率是十万分之2.6，排在第29位，比黑龙江还低的只有西藏和新疆；最高的是宁夏、甘肃、青海、安徽、陕西、福建、湖南——这7个省份女性被家暴的概率都在十万分之10以上。

抛开西藏和新疆这两个少数民族自治区不说，黑龙江是汉文化系统中，女性被家暴率最低的省份，这个跟我的直觉完完全全相反的数据，说明了什么？为什么会这样？

先不回答这个问题，再来看几个数据。

第一个。

第6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显示——全国各省男女比例，前15是天津、广东、海南、北京、青海、上海、山西、浙江、贵州、甘肃、宁夏、福建、江西、云南、安徽；后5名是：辽宁、重庆、四川、黑龙江、吉林。

这个数据是不是跟家暴有关呢？

仔细看，在前15名中，除了经济发达的地区，剩下的很多都是前面齐鲁晚报统计出来的“家暴大省”，这个数据说明：男女比例失衡越严重，就说明重男轻女思想越严重，而重男轻女思想严重+经济落后，就是家暴的温床。

东北三省虽然经济萧条，但男女比例合理，跟遍地“耙耳朵”的川渝地区一样，是男女比例最正常的地方，这些地方性别观念更淡、男女更平等，所以家暴率更低。

再看第二个数据。

民政部2020年第一季度离婚率排名中，离婚率最高的省份是吉林、黑龙江、辽宁、天津、北京、重庆、河北、内蒙古、湖南、上海；

离婚率最低的省份是：西藏、甘肃、宁夏、青海、广东、江西、海南、云南、河南、广西、山西、安徽、陕西、贵州、山东。

这个数据说明什么呢？

同样是经济不发达地区，在汉文化体系下，离婚率越低，基本上家暴就越严重。而东北三省虽然经济情况不好，但离婚率高，表明人们思想相对更开明、自由，所以家暴率低。

看完了以上这些数据，再结合我小时候的所见所闻，便可以总结出一些家暴产生的原因。

第一，家暴跟脾气没有必然联系

在我接触的各种人群中，东北人的脾气比较急躁，但事实上他们的家暴率反而是最低的。而我们贵州，各种男人看起来也不蛮狠、甚至可以说是朴实，可我们村里的很多男人，个个在外面都和颜悦色，但打起老婆来却不手软。

一个人脾气再大，他也不敢打他老板，因为他知道利害关系；一个人脾气再大，他也不可能打他老娘，因为汉文化系统下，男人是普遍不敢对自己的老母亲动武的。

在很多男人心中，老婆既不像母亲那样需要尊敬和孝顺，也不像老板那样需要顺从和退让，反而很好欺负。一个男人再怂，他都觉得他可以打老婆。

第二，家暴跟文化没有必然联系

山东是孔孟之乡，见人便尊为师长，讲道义，讲礼节，但这些文化，并没有消除家暴，反而山东是家暴率很高的省份。

传统文化，主要是男性文化，更多讨论的是男人如何成为男人世界里的人上人，关于交际，主要讨论男人与男人之间如何相处。

至于男人该如何跟女人相处，这是传统文化没有过多涉及、或者说并不在意的地方。

而且，传统的男权文化，并不把女人当人，尤其认为老婆是个人的私有物品——“我打我的老婆也好，我打我家的狗也罢，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私事，别人管不着”。

一个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，人们会觉得他是英雄好汉，但如果一个人去劝一个正在家暴的男人别打老婆，人们会觉得他多管闲事，而且可能马上会遭到家暴男的回击——“你不也打过你老婆吗？”

第三，经济发展程度与家暴有关

在齐鲁晚报统计的女性被家暴率的数据中，高居前列的是宁夏、甘肃、青海、安徽、陕西，这些地方人均GDP都是靠后的。

穷会让人缺乏选择，穷也会让人很难有过多的理智，其实很多夫妻间的争吵，主要都是因为没钱，而男人打老婆，往往又因为在争吵中，女人说的话刺痛了他，他失去了控制。

第四，离婚率跟家暴率呈负相关

东北三省的离婚率是最高的，但他们的女性被家暴率是最低的。

这不难理解，只有婚姻存续期间的暴力伤人才叫家暴，如果都离婚了，那就不是家暴，而是故意伤害或者虐待了。

家暴基本上都是多次家暴，如果打一次就离婚，一般而言，第一次的暴力程度也不会很严重，因为暴力都是一次次升级的。

第五，男女比例跟家暴率呈正相关

无论是男女比例还是新生儿男女比例，都在反应性别观念。

如果人们真的认为生儿生女都一样，那么男女比例就不会失调，就像80后是中国性别比例最正常的一代人，因为至少明面上每家只能生一个，没得选。但00后或者10后的性别比例就越来越失调，因为开放二胎，在重男轻女的地区，生了儿子就作罢，生了女儿就再生一个，这样儿子就多了，男女比例就失调了。

家暴率比较高的省份，都是男女失调比较严重的省份（男多女少）。

综上所述，家暴的原因就很明了了：

重男轻女思想越严重、经济越落后、离婚率越低的地方，家暴发生的概率就越大。

那么，该怎么避免家暴呢？我的办法是：

家暴的根源，与原生家庭的教育有关。父母不尊重孩子、不把孩子当一个独立的人看、不把孩子培养成有独立意识的人、不教会孩子要有边界感，孩子长大以后结婚了，要么就不由自主地霸道，要么就不由自主地隐忍，这样的婚姻中，一旦有家暴产生，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家暴——打的人会继续打，忍的人会继续忍。

所以，现在的家长，有两个责任，一是教育自己要有边界感，而是教育孩子要有边界感。边界感的核心是，认识到你自己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，任何别人也一样。

过于简单、粗糙、僵硬的婚姻观，会扭曲人的心理，让人难以逃离婚姻破裂的压力。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，一旦他们怕离婚、觉得离婚丢人，这本身就已经是家暴产生的一种原因了，比如女人要提离婚，男人可能就会用武力来威胁她屈服。害怕离婚，挨打了就要继续忍着；害怕离婚，婚姻中那些不可调和的矛盾，每一次爆发都可能会造成武装冲突。就像20年前我们村里那些夫妻，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打架，最根本的原因，就是因为他们从未想过要离婚——有人宁愿去死，也不愿离婚，这种事情光在我们那个村，就不止发生过一次。

假如每个人都有“实在是过不下去就离”的意识，婚姻还会走到打打杀杀的那一步吗？

所以，苗头不对，赶紧撤退，缠缠绵绵，多挨两拳。

家长要注重对女孩的培养，女人要注重自己的发展。培养女性独立的意识，发展自我的意识，让女性有能力，是避免家暴的重要办法。

家暴更多时候的表现，无外乎就是欺软怕硬，同样是不爽、同样是生气、同样是情绪被点燃，很少有人敢打老板、敢揍领导——即便领导弱不禁风、手无缚鸡之力、身高只有一米四九。

一个女人能独立、能在物质和精神上做到“我可以马上离开你”，这本身就是一种震慑。

所有的人都欺软怕硬，如果你全方面的软，那危险就会更大。

很多家暴问题，其实都是历史遗留问题，从两个人认识那一刻就注定了，用我们农民的话来说就是——品种不对，干啥都废。

很多人被“爱情”蒙蔽了、被催婚屈打成招了，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就确立关系甚至仓促结婚，后来出了问题，但已经上车，车已经开了好几十里了，想下车又没有勇气了，于是便想着隐忍、凑合下去，结果矛盾越积越深，情绪愈演愈烈，最后才发现——辛苦半生，买了个房，装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，但怎么看都像是擂台。

所以，找对象，要慢慢找、慢慢选，说YES要慢慢讲，说NO要尽快说。

在两口子产生矛盾的时候，要活学活用马保国的“接化发”，不要生刚硬怼，当一个人被激怒了、他又没有别的说服或者制服你的方式，他就容易动用武力。所以，一旦产生不愉快，赶紧来一套“接化发”。先接住对方的情绪、暂时顺着对方，然后化解它、明白对方的意图和诉求，冷静一会儿以后，再把你想说的、用积极的方式说出来。

总而言之，遇到矛盾，不要用你的第一反应去回应——往好了想，你的目的是要化解矛盾、好好生活；往坏了想——保命要紧。

——完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