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期:2021-11-02 05:36:01作者:无名老律师陈维国图片:未知人气:+
小时候,爸爸在我的眼睛里是一个令人可怕的暴君。他教育子女极严,“棍棒下面出孝子”,是他的至理名言。只要爸爸在家里,全家人就会一点声音也没有,我的作业也会早早完成,还要反复检查几遍。爸爸每天晚上喝酒之后,都要检查我的作业。虽然他不识几个字,但他会拿着我的课本,对照着我写的作业,一个字一个字的检查,发现一个错误,就要我靠墙罚站,双手高举。正因为如此,我养成了一个习惯,不管写什么东西,都反复检查几遍。以致于我在电脑写文章成稿后,也要检查多遍。
我小时候,对爸爸印象最深的是他每天下班回来,都是一身泥土。他是一个瓦匠,每天都在建筑工地上辛苦工作,上下班就是一身工作服,上面总会沾着水泥白灰,只有衣服上泥垢多了以后,他才会脱下来让妈妈洗。妈妈洗不动,就用木棒捶,那时候不好洗的衣服,大都用木棒捶,我爸爸的衣服不用木棒捶是洗不净的。
爸爸特别爱喝酒,一天三顿都喝。我每天晚上有一个特别任务,就是用酒壶去小铺打酒,大多时是三两,有时是五两。一年四季,风雨不误,这个活我一直干到下乡的前一天。从我家到前街的小铺,要从房后的一条黑胡同里穿过去。有人讲,胡同里有两个屈死鬼,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走路的人抓去当替身。吓得台山街的人一到了晚上谁也不敢从胡同里穿行。我每天都要去打酒,黑胡同不走也得走。有一次在黑胡同里因为看不到对面的人,被对面的人把我吓休克了,醒来精神失常了好几天。我在炕上躺了几天后精神就恢复了正常,智力也没有受到损害。
别看爸爸是暴君,但爸爸也有温情。
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不小心染了伤寒病,在大连康复医院里昏迷了一个多星期。医生说:“这孩子没救了,应该放弃。”
爸爸不同意,要求继续抢救,终于把我抢救过来了。我在病床上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爸爸,平时极其严厉的爸爸,此时却是一脸温情。他微笑着照顾我,喂我吃饭,喂我喝水,甚至比妈妈对我还好。可惜的是,当我出院以后,爸爸又恢复了暴君的形像。
1961年夏天,全家人已经连续两年吃不饱了,我们四兄弟都饿得皮包骨。我那一年才9岁,经常要跟着爸爸上山拾柴草。有一天,爸爸拿回来一袋淀粉,妈妈用野菜做了一锅淀粉汤,大连人管淀粉叫“粉子”,虽然汤里只有一点野菜,但淀粉汤让我感到稠稠的,特别有滋味。我就连喝了11大碗,感觉肚子挺饱,身上似乎也有了力气。
爸爸见我吃饱了,便带我上山拾柴草。没有想到,我还没有走到山上,这11碗汤全变成尿排出了体外。当我和爸爸拾够了柴草的时候,我一步也走不动了。爸爸慈爱地看着我,他把柴草捆在一起,又把我放在柴草捆上,一用力,连我带柴草扛在肩上就往家走。我趴在爸爸的背上,看到他脸上往下滴落豆粒大的汗珠,心想:爸爸真厉害,这么有力气!我哪里知道,爸爸当时也是在饥饿状态下,在毅力的坚持下才把我背回家的。
我读小学五年级的一天,跟着爸爸去老麻沟种地。我看到爸爸对我发出了赞许的笑容,便大着胆子离开了爸爸,一个人跑到山坡上捉蝈蝈。当我在草丛里好不容易捉住一只蝈蝈的时候,不小心突然踩塌一座坟墓掉了进去。
我发出了凄厉的惨叫,爸爸迅速冲到墓坑上把我拉了出来。爸爸看到我手里还捏着一只蝈蝈,他不但没恼反而还笑了。这可是爸爸难得的笑容,我的恐惧心理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。爸爸让我在田头等一会儿,他走了不长时间就回来了,竟然给我带回一只蝈蝈笼子。笼子做得极其精巧,像一个缩微的阁楼。
爸爸把笼子递给我,说:“好好养着,有时间还可以再捉几只。”
要知道,爸爸难得一现的和气和笑容,是对我的最大奖励。从那以后,我又山上捉了几只蝈蝈,爸爸看到以后,都是鼓励,没有处罚。
我上初中以后,爸爸打骂我的次数明显减少,再也不检查我的作业了。其实,中学课本他已经看不懂了。1966年9月,我应该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,社会乱了,许多学生参加了“红卫兵”组织,整天搞运动,大串连,谁也不上课。爸爸对我说:“这些人干的都不是好事,咱们不参加。你到老麻沟种地,多种点地,咱们家就不挨饿,这是最实在的事。”
我听了爸爸的话,在大连郊区种了两年小片荒,那两年日子虽然也困难,但我们全家人可以吃饱,身体也都好了不少。1968年,我下乡到农村以后,马上就适应了农村劳动,这一切都得益于爸爸那一段时间对我的训练。
1968年10月,我乘火车离开了大连,到遥远的农村下乡了。在火车站上,爸爸对我说:“农村很苦,但也是人待的地方,好好干,有机会就回来。”他说话的时候眼圈里有泪花,但没有掉下来。
一年后,爸爸和妈妈带着全家也下乡了,我从宽甸转到了吉林省集安的一个农村生产队。爸爸看到我学会抽烟了,他心平气和地说:“你大了,我不能说你什么。咱们家生活很困难,你抽烟,可是要花钱的。”
看到爸爸如此和我讲道理,我把刚抽了一棵的一包“迎春牌”香烟扔进灶坑里,我说:“爸爸,你放心,我今后永远不再抽烟。”
因为这是我对爸爸承诺的誓言,从那以后一直到今天,我再也没有动过烟。
1982年秋天,爸爸的家遭遇了火灾,全家的所有财产和九间房子全部烧毁了。我回到家里的时候,爸爸说:“老大,没关系,火烧旺运,我们会重新把房子盖起来的,烧掉的钱财,我们再挣回来。”
爸爸的坚强带动我们全家人都十分坚强,没用上一年,烧毁的家园得以重建。新家建成以后,爸爸和妈妈落实了政策,又回到了大连。不久,全家的生活就得以改观。爸爸回到大连以后,他的瓦匠手艺仍然能发挥作用。当他老了以后,还找用工单位做更夫,继续为家庭做贡献。
2001年春天,妈妈突然患了癌症。我回到大连和弟弟们研究给妈妈治疗,就在我们给妈妈治疗期间,我突然发现爸爸变老了。他走路时腿似乎不利索了,而且不愿意和儿子们说话了,每天在他自己的小屋里听收音机。他喜欢京剧、喜欢评书,也愿意听国内外的新闻。
我感觉事情不对劲,安排他去医院检查。可是,多年不向我发火的爸爸,听到我让他去医院的时候,他火了,并告诉我:“我没病,你们别动员我去医院。把你妈的病想办法治好。”
爸爸和妈妈是一对欢喜怨家,夫妻俩这一辈子打架的时候多于和平的时候。不知为什么,老俩口无论怎么打,就是不离婚,夫唱妇随,相伴一生。如今,妈妈病了,爸爸比谁都急。
我对爸爸还是不放心,便安排表妹到大连照顾我父母。就在我妈妈病情得到控制并明显好转时候,爸爸却在2001年12月10日早晨,一点迹象也没有的情况下,突然离开了人世。
处理完爸爸的后事,我才发现,爸爸早就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。他为了不让儿子们担心,就忍着病痛不作声,一直坚持到生命的最后。
爸爸走后,妈妈悲痛地说:“这老东西,他是害怕我先走了,他就抢到我头里了。”
也许是爸爸先走的原因,半年后,妈妈也离开了了我们。从此,我便成了孤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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